追爱无障碍:【14】残酷儿的不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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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同志网络世界里,我曾偶遇一残障社群家族,是由一位四肢健全的小二哥带领的残障同志聚会,也去参加过一次他们在天母麦当劳的聚会。可惜的是,那一次后,我也忘了何以就失联了,而他们也在同志社群里消失了。他们之所以没有继续在同志圈圈里出现,是因伴着残障而来的自卑?抑或是因身体的残缺,进不了同志空间?这也是我在进入同志社群后,发现到的原因。

2008年时,认识了在美国留学、放假回台的一位残障者-33(易君珊,她双手双脚各有二根手指和脚趾,我戏称她是“人生胜利组”。君不见,她一伸出手,永远都是二指呈“V”字)。在一次我去分享残障者的性座谈时,她正巧听到。尔后,她联络上我,在一次闲聊时,她和我分享了在美国的残障运动和残障同志等等情事。也是在那一次,我被她鼓舞了,要为残障同志做一些事情。

在33的鼓励下,我于是决定成立一个残障同志团体。在为团体命名时,想了很多名字,但太健康的名字,如天使、自立、自强、向上……等等,我都不喜欢。因为它们极其虚伪,且带着逃避意味,令我作呕!何不面对自己残缺、障碍的身体?我不想要我的同志人生,再像我的残障人生一样,是花了廿九年才能接受的惨状!残障加上同性恋的双重身份,我要怎么能重新翻转我们的残障同志生命?这双重身份的组合,何其残酷!在想到这时,想像顿时显现──残酷,残,残障也;酷,Queer也;中文不是早就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名字、一个非我族群不可的名字,一个谁也不愿套上的名字?

顺带一提:就像众多的障碍者,唯恐被“残障”二字套上,成为今生今世逃离不了的枷锁,而欲弃之而后快。如果果真能弃之而后快,我当俯首称臣。但是,我看到的残酷现状是,纵然大家欢喜的正名成了“身心障碍者”,我们残缺的身体因而好转了吗?又或是改为“身心障碍者”后,残障者的福利或无障碍环境已因此变得更好了吗?政府在前立委徐中雄(国民党籍,也是小儿麻痺的“身心障碍者”)建议下,通令全国在所有的公文里,将“残障”二字改成“身心障碍者”以示尊重。我虽然了解其用意,但我不能接受这文字表面上没有意义的“尊重”。我们期望的是残障者在生活里的食衣住行都被重视到,而不只是改名而已。正名成了“身心障碍者”,我看到的却是更多不愿正视自己残障的事实,犹如“改了名,我就不再是残障者了”的逃避心理(就像有人以为改了名为“王永庆”后,从此就会大富大贵?哈哈~痴人梦话)。不能接受残障的自己,那么这一生都不可能好的残缺身体,不就成了心里永远的阴霾,永远见不得光?我自认应该面对“残障”二字,努力的去翻转它!把“残障”变成我们残者最后人生胜利的徽章!永远的揹在身上,直到感受不到它有什么丢脸的时刻,即便成疤,也是胜利的骄傲!(这些心理,在同志的身上,似乎也如出一辙,不是吗?有人不敢说自己是同性恋….)

对不起!只要是牵扯到“残障”二字,永远让我振奋,却也看到部份人的“恐残”(不管是自己或他人)悲哀。好~话说回来~
“残酷”这二字,用在残障同志团体上,再适合不过了!“残酷儿”之名于焉成形。因这二字更想出了《残酷儿》的口号:

残障+同志(双重身份),不残酷~是好酷!

决定成立后,想让“残酷儿”广为同志圈周知。于是以“残酷儿”为名,参与了2008年台湾同志游行。每每回想这年的游行,总让人感恩!那年“残酷儿”组队参加游行,33为壮大“残酷儿”声势,特地手工缝制了游行队伍的布条!(如所附照片)在布条的带引下,我们也大步的往前迈进!队伍里,我还记得了来一群朋友,如:33和她的朋友、李燕、雅婷、淑华、君洁、Kimi、雅雯、玟玲,而队伍里其实只有我一位残障同志,他们都是为支持残障同志而出现的障碍圈的朋友们。虽然当天下著雨,我们坐着轮椅也轮出了我们的骄傲!谢谢这群朋友帮我们孕育出了“残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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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隔天,报纸给了“残酷儿”很多篇幅的报导,算是成功地踏出一大步。也因为如此,开始有残障同志和我联络上。两年后,即2010年,在热线(台湾同志咨询热线)智伟的催促下,开办了“残酷儿”的第一次聚会,也形成了每个月第一个周六下午的固定聚会。参加成员除了肢障、听障、视障、轻度智障同志的伙伴外,也陆续加入了洗肾同志、癌症及其他疾病的同志。“残酷儿”是想号召所有的残障同志朋友们,走出来一起成长取暖、一起过同志的生活。残障的身体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但美好的同志生活,却是我们可以追求的!我也期待所有的残障同志们,都可以共同体会到,我在同志圈里被温暖对待的感觉。也期待有一天残障同志也会和我一样发现:残障+同志身份,是上天给予最好的双重优势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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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残酷儿”都积极的参与同志的游行。除了残障同志之外,很高兴仍有异性恋的残障者,跟着我们一起游行。我也见证了,同志游行主办方体贴我们障碍族群的具体事情,如自2008年起设置了手语翻译、舞台有斜坡直上、设立身障舞台专区,这些无微不至的关心,也开始影响并改变了台湾社会运动里,所一直忽略的残障的参与。受到同志运动的影响,近年在其他社会运动的舞台上,也看见了手语翻译。这是多么令人骄傲的事呀!这证明了台湾的同志运动,不只在追求同志本身的人权而已,而也在努力改变台湾弱势族群的处境。我永远记得在多次的同志运动场合里,大家一直在不断的提醒同志运动者,在同志运动大步往前冲时,记得也要回头拉拔跟在后面伙伴。还有什么社会运动比得上这伟大动人的情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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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游行途中,你会惊讶于“残酷儿”的义愤填膺。行进间,见众多好手好脚的同志伙伴们,放著申请来的路不走,只愿走在人行道、自我限缩着人生彩虹路,于是我们“残酷儿”甘冒不讳的大喊:

 

“我们申请两线道,不走人行道!

 今天站不出来,明天硬不起来!

 残酷儿可以,你们也可以!”

 

“残酷儿”伙伴们意志一致地呼著这口号,只是担心大家无意识的行走,会将同志路越走越窄,窄到护家盟都已成为历史的灰烬了,余火仍在某些人内心里残留着…….我想即便同志平权到达的那一天,仍有人会无意识的自我限缩同志人生路。既然人都已然来到了康庄大道,真的不需要再遮遮掩掩的走在路边边……

 

在同志圈理──更确切的说,应是在同志运动圈里,我们“残酷儿”真的感受到社运伙伴的窝心与体贴。但在同志运动圈外呢……还期待大家能给更边缘的同志们一些支持,至少不要是伤害……

 

那是2012夏天,某个炎热的假日午后二点,我和一位坐着电动轮椅的脑性麻痺残障同志,约在红楼的某一店家(因后来其换人经营,故就不写出店名)见面。抵达时发现店面还没有营业,受限于我拄著枴杖前往、行动不便,我也懒得再移动身躯前往别处,于是和友人说:我们先忍耐一下热,等店家开店,就可以马上点饮料喝了。他是刚出道的残障同志(脑性麻痺),急着想认识同志生态圈,也想了解就业市场中有没有他可以工作的领域。酷热的午后焰阳,没有打倒我想给他更多资讯的热心。但我却被三点后来开店的工作人员眼光给打伤了……

 

三点一到,我看到有人来开店,我也友善的和他打招呼:“待会您忙完后,可以让我们点个饮料……”原以为会得到的是和蔼的服务和言语,但换来的是冷冷的眼光和没有回应……我很直接的看看了自己的衣服,是不是破烂不堪或是脏兮兮的呢?我也看了看友人的。虽说我们的身躯残缺,但我们的样子是平常的、不肮脏的呀!我强烈的感觉到,我们被看成了强占他们店面的“游民”!一个拿枴杖的、一个坐轮椅的……想起从前,我真的曾有过坐轮椅逛夜市,经过一间店舖时被误认为乞丐,而被老板莫名驱赶的经验……此时我气愤莫名想一走了之,但想了想:如果我现在离开了,不就成了他眼中霸占店面桌椅的游民。我就偏要点到饮料,并光明正大的付了钱才离开!

 

过了十分钟左右,又来了一个人,我向打他招呼,这下总该不会遭白眼了才对!“你们待会开完店后,可以帮我们点个饮料吗?…”换来的又是冷冷的态度。哇咧~今天我是怎么了,花钱还有罪受?但我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偏要点到饮料才肯罢休。当我等他们忙到一个段落后,才请他们拿来Menu……喝到解不了渴、却让我火大到不行的冰品饮料……一直到四点半离开这家店,我才警觉:“难不成,他们根本就不想让我们这种人进入消费,降了他们‘名店’的格调……”

 

以上是我个人的经历,以下是另外一个残酷的红楼境遇

 

这件事发生在2012年6月10日晚上七点多,我的残障同志伙伴们,一位是拄著枴杖的脑麻残障同志,另一位是中度的视障同志,他们彼此帮忙,想到红楼楼上的一家店喝饮料。当他们行经一家极具知名度与历史的小熊村店家前(因为那位脑麻残障同志走路不方便,如果要走到红楼末端再上楼,对行动不便者来说,是很辛苦,很费体力的),在红楼这开放的空间,竟然遇到“极不人性”的对待……

 

以下是“残酷儿”伙伴(中度视障同志)的脸书记录:

 

  ‘约莫7:30左右,我们两人走进红楼范围

   路过小熊村时,N稍停顿几秒

   考虑走哪一条会比较方便(毕竟两人都是障民)

   真的每几秒,服务生就来招呼了

   N明是要考虑怎么走才会方便

   服务生回:不好意思请绕旁边的走道.我们在做生意

   于是我们后退几步,在观望一下方向

   服务生回:不要挡在门口喔,我们在做生意喔

   (中间有插一句进来都要低消的)

   ⋯⋯

   N蛮火的!走到他旁要理论

   但讲没几句就没了(它回可以去找老板)

 

附注:为保护当事人,我将朋友化名为N。

 

一直以来,我把我个人在红楼不愉快的经历,只当作是个案看待。但是,当自己的朋友也经历了“另眼相待”的事件,我想我很难再把它们视为“个案”,或只是当事人的“过于敏感”。但我也要特别声明:在这些年来,我去红楼消费,还是有些店家提供体贴友善的服务,使我心存感激!

 

这是在同志店家发生的不愉快,还有某一年,新北市的某个同志团体,竟在其活动预告里,出现劝阻轮椅族不要参加他们活动的字样,更令人心寒…..

在“残酷儿”的经历里,您看到了什么呢?

 

关于作者 残酷禅

放下枴杖,坐上轮椅,不变的是同性恋的我。

舍弃待理解的同理心,书写被看到的可能性。

乐知天命绝不听天由命,执著快乐的走下去。

残障+同性恋双重优势,领悟残禅在一线间。

追爱无障碍”为酷时代的独家专栏,于每月第二周、第四周的星期四连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