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愛無障礙:【14】殘酷兒的不殘酷

Screen Shot 2016-02-12 下午5.01.34

早年的同志網路世界裡,我曾偶遇一殘障社群家族,是由一位四肢健全的小二哥帶領的殘障同志聚會,也去參加過一次他們在天母麥當勞的聚會。可惜的是,那一次後,我也忘了何以就失聯了,而他們也在同志社群裡消失了。他們之所以沒有繼續在同志圈圈裡出現,是因伴著殘障而來的自卑?抑或是因身體的殘缺,進不了同志空間?這也是我在進入同志社群後,發現到的原因。

2008年時,認識了在美國留學、放假回台的一位殘障者-33(易君珊,她雙手雙腳各有二根手指和腳趾,我戲稱她是「人生勝利組」。君不見,她一伸出手,永遠都是二指呈「V」字)。在一次我去分享殘障者的性座談時,她正巧聽到。爾後,她聯絡上我,在一次閒聊時,她和我分享了在美國的殘障運動和殘障同志等等情事。也是在那一次,我被她鼓舞了,要為殘障同志做一些事情。

在33的鼓勵下,我於是決定成立一個殘障同志團體。在為團體命名時,想了很多名字,但太健康的名字,如天使、自立、自強、向上……等等,我都不喜歡。因為它們極其虛偽,且帶著逃避意味,令我作嘔!何不面對自己殘缺、障礙的身體?我不想要我的同志人生,再像我的殘障人生一樣,是花了廿九年才能接受的慘狀!殘障加上同性戀的雙重身份,我要怎麼能重新翻轉我們的殘障同志生命?這雙重身份的組合,何其殘酷!在想到這時,想像頓時顯現──殘酷,殘,殘障也;酷,Queer也;中文不是早就給了我一個美麗的名字、一個非我族群不可的名字,一個誰也不願套上的名字?

順帶一提:就像眾多的障礙者,唯恐被「殘障」二字套上,成為今生今世逃離不了的枷鎖,而欲棄之而後快。如果果真能棄之而後快,我當俯首稱臣。但是,我看到的殘酷現狀是,縱然大家歡喜的正名成了「身心障礙者」,我們殘缺的身體因而好轉了嗎?又或是改為「身心障礙者」後,殘障者的福利或無障礙環境已因此變得更好了嗎?政府在前立委徐中雄(國民黨籍,也是小兒麻痺的「身心障礙者」)建議下,通令全國在所有的公文裡,將「殘障」二字改成「身心障礙者」以示尊重。我雖然了解其用意,但我不能接受這文字表面上沒有意義的「尊重」。我們期望的是殘障者在生活裡的食衣住行都被重視到,而不只是改名而已。正名成了「身心障礙者」,我看到的卻是更多不願正視自己殘障的事實,猶如「改了名,我就不再是殘障者了」的逃避心理(就像有人以為改了名為「王永慶」後,從此就會大富大貴?哈哈~癡人夢話)。不能接受殘障的自己,那麼這一生都不可能好的殘缺身體,不就成了心裡永遠的陰霾,永遠見不得光?我自認應該面對「殘障」二字,努力的去翻轉它!把「殘障」變成我們殘者最後人生勝利的徽章!永遠的揹在身上,直到感受不到它有什麼丟臉的時刻,即便成疤,也是勝利的驕傲!(這些心理,在同志的身上,似乎也如出一轍,不是嗎?有人不敢說自己是同性戀….)

對不起!只要是牽扯到「殘障」二字,永遠讓我振奮,卻也看到部份人的「恐殘」(不管是自己或他人)悲哀。好~話說回來~
「殘酷」這二字,用在殘障同志團體上,再適合不過了!「殘酷兒」之名於焉成形。因這二字更想出了《殘酷兒》的口號:

殘障+同志(雙重身份),不殘酷~是好酷!

決定成立後,想讓「殘酷兒」廣為同志圈週知。於是以「殘酷兒」為名,參與了2008年台灣同志遊行。每每回想這年的遊行,總讓人感恩!那年「殘酷兒」組隊參加遊行,33為壯大「殘酷兒」聲勢,特地手工縫製了遊行隊伍的布條!(如所附照片)在布條的帶引下,我們也大步的往前邁進!隊伍裡,我還記得了來一群朋友,如:33和她的朋友、李燕、雅婷、淑華、君潔、Kimi、雅雯、玟玲,而隊伍裡其實只有我一位殘障同志,他們都是為支持殘障同志而出現的障礙圈的朋友們。雖然當天下著雨,我們坐著輪椅也輪出了我們的驕傲!謝謝這群朋友幫我們孕育出了「殘酷兒」。
Screen Shot 2016-09-08 下午10.34.49
遊行隔天,報紙給了「殘酷兒」很多篇幅的報導,算是成功地踏出一大步。也因為如此,開始有殘障同志和我聯絡上。兩年後,即2010年,在熱(台灣同志諮詢熱線)智偉的催促下,開辦了「殘酷兒」的第一次聚會,也形成了每個月第一個週六下午的固定聚會。參加成員除了肢障、聽障、視障、輕度智障同志的夥伴外,也陸續加入了洗腎同志、癌症及其他疾病的同志。「殘酷兒」是想號召所有的殘障同志朋友們,走出來一起成長取暖、一起過同志的生活。殘障的身體不是我們可以選擇的,但美好的同志生活,卻是我們可以追求的!我也期待所有的殘障同志們,都可以共同體會到,我在同志圈裡被溫暖對待的感覺。也期待有一天殘障同志也會和我一樣發現:殘障+同志身份,是上天給予最好的雙重優勢身份!

Screen Shot 2016-09-08 下午10.34.56

這些年來「殘酷兒」都積極的參與同志的遊行。除了殘障同志之外,很高興仍有異性戀的殘障者,跟著我們一起遊行。我也見證了,同志遊行主辦方體貼我們障礙族群的具體事情,如自2008年起設置了手語翻譯、舞台有斜坡直上、設立身障舞台專區,這些無微不至的關心,也開始影響並改變了台灣社會運動裡,所一直忽略的殘障的參與。受到同志運動的影響,近年在其他社會運動的舞台上,也看見了手語翻譯。這是多麼令人驕傲的事呀!這證明了台灣的同志運動,不只在追求同志本身的人權而已,而也在努力改變台灣弱勢族群的處境。我永遠記得在多次的同志運動場合裡,大家一直在不斷的提醒同志運動者,在同志運動大步往前衝時,記得也要回頭拉拔跟在後面夥伴。還有什麼社會運動比得上這偉大動人的情操呢!

Screen Shot 2016-09-08 下午10.35.01

在遊行途中,你會驚訝於「殘酷兒」的義憤填膺。行進間,見眾多好手好腳的同志夥伴們,放著申請來的路不走,只願走在人行道、自我限縮著人生彩虹路,於是我們「殘酷兒」甘冒不諱的大喊:

 

「我們申請兩線道,不走人行道!

 今天站不出來,明天硬不起來!

 殘酷兒可以,你們也可以!」

 

「殘酷兒」夥伴們意志一致地呼著這口號,只是擔心大家無意識的行走,會將同志路越走越窄,窄到護家盟都已成為歷史的灰燼了,餘火仍在某些人內心裡殘留著…….我想即便同志平權到達的那一天,仍有人會無意識的自我限縮同志人生路。既然人都已然來到了康莊大道,真的不需要再遮遮掩掩的走在路邊邊……

 

在同志圈理──更確切的說,應是在同志運動圈裡,我們「殘酷兒」真的感受到社運夥伴的窩心與體貼。但在同志運動圈外呢……還期待大家能給更邊緣的同志們一些支持,至少不要是傷害……

 

那是2012夏天,某個炎熱的假日午後二點,我和一位坐著電動輪椅的腦性麻痺殘障同志,約在紅樓的某一店家(因後來其換人經營,故就不寫出店名)見面。抵達時發現店面還沒有營業,受限於我拄著枴杖前往、行動不便,我也懶得再移動身軀前往別處,於是和友人說:我們先忍耐一下熱,等店家開店,就可以馬上點飲料喝了。他是剛出道的殘障同志(腦性麻痺),急著想認識同志生態圈,也想了解就業市場中有沒有他可以工作的領域。酷熱的午後焰陽,沒有打倒我想給他更多資訊的熱心。但我卻被三點後來開店的工作人員眼光給打傷了……

 

三點一到,我看到有人來開店,我也友善的和他打招呼:「待會您忙完後,可以讓我們點個飲料……」原以為會得到的是和藹的服務和言語,但換來的是冷冷的眼光和沒有回應……我很直接的看看了自己的衣服,是不是破爛不堪或是髒兮兮的呢?我也看了看友人的。雖說我們的身軀殘缺,但我們的樣子是平常的、不骯髒的呀!我強烈的感覺到,我們被看成了強佔他們店面的「遊民」!一個拿枴杖的、一個坐輪椅的……想起從前,我真的曾有過坐輪椅逛夜市,經過一間店舖時被誤認為乞丐,而被老闆莫名驅趕的經驗……此時我氣憤莫名想一走了之,但想了想:如果我現在離開了,不就成了他眼中霸佔店面桌椅的遊民。我就偏要點到飲料,並光明正大的付了錢才離開!

 

過了十分鐘左右,又來了一個人,我向打他招呼,這下總該不會遭白眼了才對!「你們待會開完店後,可以幫我們點個飲料嗎?…」換來的又是冷冷的態度。哇咧~今天我是怎麼了,花錢還有罪受?但我更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了,偏要點到飲料才肯罷休。當我等他們忙到一個段落後,才請他們拿來Menu……喝到解不了渴、卻讓我火大到不行的冰品飲料……一直到四點半離開這家店,我才警覺:「難不成,他們根本就不想讓我們這種人進入消費,降了他們『名店』的格調……」

 

以上是我個人的經歷,以下是另外一個殘酷的紅樓境遇

 

這件事發生在2012年6月10日晚上七點多,我的殘障同志夥伴們,一位是拄著枴杖的腦麻殘障同志,另一位是中度的視障同志,他們彼此幫忙,想到紅樓樓上的一家店喝飲料。當他們行經一家極具知名度與歷史的小熊村店家前(因為那位腦麻殘障同志走路不方便,如果要走到紅樓末端再上樓,對行動不便者來說,是很辛苦,很費體力的),在紅樓這開放的空間,竟然遇到「極不人性」的對待……

 

以下是「殘酷兒」夥伴(中度視障同志)的臉書記錄:

 

  『約莫7:30左右,我們兩人走進紅樓範圍

   路過小熊村時,N稍停頓幾秒

   考慮走哪一條會比較方便(畢竟兩人都是障民)

   真的每幾秒,服務生就來招呼了

   N明是要考慮怎麼走才會方便

   服務生回:不好意思請繞旁邊的走道.我們在做生意

   於是我們後退幾步,在觀望一下方向

   服務生回:不要擋在門口喔,我們在做生意喔

   (中間有插一句進來都要低消的)

   ⋯⋯

   N蠻火的!走到他旁要理論

   但講沒幾句就沒了(它回可以去找老闆)

 

附註:為保護當事人,我將朋友化名為N。

 

一直以來,我把我個人在紅樓不愉快的經歷,只當作是個案看待。但是,當自己的朋友也經歷了「另眼相待」的事件,我想我很難再把它們視為「個案」,或只是當事人的「過於敏感」。但我也要特別聲明:在這些年來,我去紅樓消費,還是有些店家提供體貼友善的服務,使我心存感激!

 

這是在同志店家發生的不愉快,還有某一年,新北市的某個同志團體,竟在其活動預告裡,出現勸阻輪椅族不要參加他們活動的字樣,更令人心寒…..

在「殘酷兒」的經歷裡,您看到了什麼呢?

 

關於作者 殘酷禪

放下枴杖,坐上輪椅,不變的是同性戀的我。

捨棄待理解的同理心,書寫被看到的可能性。

樂知天命絕不聽天由命,執著快樂的走下去。

殘障+同性戀雙重優勢,領悟殘禪在一線間。

追愛無障礙」為酷時代的獨家專欄,於每月第二週、第四週的星期四連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