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愛無障礙:【2】泊車在「暗巷」
文/殘酷禪
每到下班時刻,車門打開,右手才要將剎車檔推到自動檔,左手卻彷彿無法控制方向盤,順著男孩的方向,男孩的味道,自然而然又駛向懷寧街報到……
那是一種本能吧!不用人啟發就自然知道的本能。這也是每天下班,最期待和快樂的一件事。心好像找到了歸宿。車子停靠在人行道旁,不敢有太多期待,只要能坐在車裡,看見賞心悅目的男孩走過,能努力透過風兒去嗅到他們丁點的氣息,也就快樂了起來。如果有一男孩把他的目光向車方向的我掃過來,我也會自作多情地臉紅心跳。盡管我猜想他們多半只是在看其他的事物,但偶爾也有一些男孩,還真的在看著車裡的我。這讓我欣喜若狂,但也僅僅能暗爽而已。我仍不敢走下車。只因我仍無法克服出現在他們面前時,遮也遮不住我殘障肢體「出櫃」的恐懼。
我好想打開車門走出去──哦不,應該是柱著枴杖走出去。一個你想都不用想的簡單動作,在我而言卻是千萬斤沉重。看著他們帥氣有型、走路有風,再想自己癡肥殘醜、枴杖相隨,怎麼看,怎麼不協調。要是走在這些男孩的隊伍裡,我會是他們的一份子嗎?在這個同性戀的王國裡,可有我的一席容身之地?光是這樣想,我哪還有力氣推開車門,走向他們?此刻已三十歲了的我,有什麼條件呢?我花了三分之一的人生,在二十九歲時才徹底接受了自己殘缺的事實,也袪除了殘障的自卑感,但沒想到,來到了同性戀的大門前,只要跨一步就可以成為名符其實的同性戀者時,卻躊躇不前了。我沒有人可以問,一個都沒有。這樣的猶豫,這樣的害怕,卻制止不了每晚的靠岸。我不想成為海上的孤魂野鬼,即使我只能在岸邊眺望……
就這樣日復一日等在岸邊,等待著何時能「投胎」。憑著自己的觀察,每天夜裡十一點四十五分時,新公園就會廣播:「各位遊客,本園開放至十二點,現在時間將到,請儘早離園,不要忘了您帶的東西。謝謝您的合作!』(註)陳腔爛調的廣播聲一再重覆,把夜的寧靜搞得雞飛狗跳,也把王國裡的子民驅趕出境。魚貫而出的男孩們四處流竄,有從懷寧街和衡陽路交叉的公園口逃出,也有往音樂台旁的出口往懷寧街走避。奇怪的是,從音樂台旁出口出來的人,橫跨過懷寧街,就逕直走進對面的巷子裡。觀察了一個月後(這期間,我都故意將汽車慢慢駛過巷口,一再觀察那是個什麼別有洞天的天地),直到某一天,趁公園廣播前,我將車子開了進去(後來才知是那是人稱的「暗巷」)。十二點前、十點之後,已陸續有人在這走動。那是兩棟建築物之間的後門,構成一個小小的廣場。有的後門有樓梯可爬、也有進入停車場的斜坡,還有幾堵牆面交錯的、不易從外窺見的角落。更有平面可停車的空間,和沒有拉下鐡門的車庫。沿著巷子走,就能通往重慶南路。
我的停靠範圍,就從懷寧街,擴大到暗巷。即使不敢進入新公園朝聖,至少我還可以在聖地的邊緣找到一個黑暗的角落喘息。然而心中的慾望,豈容我滿足於此?隨著黑夜安心的氣息,我大喇喇的將車子或移或停,暗巷裡進出的轎車,我也是其中一部。車子成了我的腳。
某個晚上,明明工作得很累,但還是忍不住來懷寧街打卡。車停路邊,經不起疲累折騰,我把椅背往後倒45度角,駕駛座車窗仍開著,在徐徐微風的吹拂下,我竟不知不覺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中,感覺褲襠有一種令人舒服的磨蹭,身體像著了火般的爽快。一陣磨擦著車門的金屬聲讓我驚醒了過來,下意識向車門邊望去,那人慌張的拔腿就跑。回過頭來才發現,自己褲子的拉鏈已被拉下,三角褲已濕成一片。再往前望,卻已不見他的人影。
好想對他說:「我不介意呀!歡淫光臨!」心裡卻悶悶的不高興,不高興他沒有把事情辦完才走。你得到你要的,而我也滿足了,不是很完美的事?
感謝這位不負責,沒有辦完事的人。我開始有了一些新的想像,有了「把新公園移到我車子裡來」的想法──這樣我不就可以足不出戶了?這啟發是天大的轉折,我發現了好多的可能。人說「山不轉路轉」,就是這樣吧?
待續
註:這關園廣播,在同志廣播節目《真情酷兒》的片頭仍然可以聽見。那屬於台灣同志環境歷史的聲音。
「追愛無障礙」為酷時代的獨家專欄,於每月第二週、第四週的星期四連載中。
關於作者 殘酷禪
放下枴杖,坐上輪椅,不變的是同性戀的我。
捨棄待理解的同理心,書寫被看到的可能性。
樂知天命絕不聽天由命,執著快樂的走下去。
殘障+同性戀雙重優勢,領悟殘禪在一線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