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儿影展:酷儿信仰的大哉问—我看《同教徒》、《麦可—我的直男前男友》、《麦加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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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眷恋乌干达》海报)

飞跃乌干达

“台湾酷儿如何能突破‘反同’、‘拥同’的二元对抗框架,更深刻地理解信仰?或反过头来,透过信仰更贴近真实的酷儿自我?”这是今年“台湾国际酷儿影展”抛给观影人的大哉问。

透过去年酷儿影展的《上帝眷恋乌干达》(God Loves Uganda),台湾社会学习到美国福音派基督教徒如何以偏激的信仰、扭曲的知识,把西方基督教文化下独尊一夫一妻、一男一女的“异性恋霸权婚家观”,文化殖民到传统笃信伊斯兰教或民间信仰的非洲大地上。

非洲历史中曾出现过知名的同性恋酋长,但西方国家透过传教士的柔性说服,再佐以强势的政治介入、操弄经济援助等手段,与当地部分政客及宗教领袖合谋成利益共同体,软硬兼施地将非洲人的传统信仰与婚家观“基督教化”,甚至还催生出最重可将同性恋者终生监禁的仇恨恶法。这种全国性弥漫的恐同氛围,间接造成了同志运动者的悲剧性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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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眷恋乌干达》剧照)

目睹此情势,白皮肤、金头发、操著纯正美语口音的温柔女传教士仍喜乐地呼喊:“乌干达是非洲的良心,阿们!”

《上》片开启了跨国视界,带我们了解到基督教保守主义如何成为形塑全球/性地景(sexual landscape)的重要势力。我在美国开授“社会学导论”、“性制与社会”(Sexuality and Society)课程时,也选用此片跟学生谈宗教与性不平等(sexual inequality)的全球化,连我的美国及非洲学生都惊讶到瞠目结舌。她/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从小听到大,口口声声说著慈爱与和平的基督教肢体(姊妹弟兄),竟会对第三世界做出如此严重之伤害。

声影如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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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可—我的直男前男友》剧照)

如果说《上》片采用了“谷哥地球”式的跨国视角,今年的酷儿影展则疾速zoom in到许多信仰心灵的“超奈米”震动。《麦可—我的直男前男友》启用好莱坞最gay型男詹姆士‧法蓝柯(James Franco)与俊美青年史巴克——扎克瑞・昆图(Zachary Quinto)萤幕晒恩爱,演出同运领袖追寻自我的结果竟是变成反同志牧师的过程。《同教徒》记录了三位居住在美南保守州的同志青少年/女,直白呈现她/他们如何倚靠全州唯一一间同志中心才有勇气生存下来。印度裔美籍导演用iPhone拍摄的《麦加同志》,则揭露了自己前往麦加朝圣之步履,大胆违逆两道伊斯兰神圣诫令:他在神圣建物克尔白(الكعبة‎,al-Kaʿbah)前敢曝地凸显自己的已婚同志身分,又在禁止摄影的圣城内盗摄,揭露神圣教义底下,那真实逼人的残破、穷困、脏臭与血腥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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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教徒》剧照)

这三部片像是信仰历程版的“公路电影”,只不过寂寞公路上的加油站换成疾病与死亡,廉价速食店变成短暂停靠的臂膀。在公路上打着大灯奋力前进的,是不断探索真我的自我。即使观众不是基督徒或穆斯林,依然能体会信仰探险的超自然愉悦,以及渴望探索真实自我的原欲。

事实上,每位台北酷儿影展的观众都曾王家卫式地体验过这样的信仰历程。为了观影,她/他们得蹐著鞋靴,踮过黏着口香糖和痰沫的溼滓粼走道,穿过比《重庆森林》凤梨罐更能逼出密集恐惧症的手G淫墓和俗艳礼符,搭上吃维骨力也没药医的腐朽手扶梯,再努力避开三楼深处酿造了数世代的菸愁与尿臊,才能踏进骄傲明亮的酷儿圣殿,排队让赛璐璐大祭司“带你进入永恒的天堂”。

多么符合福音派成功神学的样板剧本呀,却讽刺地站在拿撒纳人耶稣的对立面![i]

《麦可》就是捣毁这种圣殿想像的第一神锤。一反《为巴比祈祷》中基督徒母亲因盲信恐同的神学诠释,逼死同志儿子后终于悔改,最后加入同运、骄傲游行的凯旋式高潮叙事,《麦可》胆敢用“前同志”异性恋已婚牧师的身分,外加典型白人牧师娘作陪,以他主持第一场礼拜的第一分钟,直挺挺地瞪向全场观众的全脸特写镜头结束本片。

[i] 参考雷萨‧阿斯兰(2014)革命分子耶稣:重返拿撒勒人耶稣的生平与时代。台北: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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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加同志》剧照)

没有彩虹、没有摇旗呐喊、没有“改邪归正”。观众的期待与情绪被当作《麦加同志》尾声那血流汨汨的羔羊,成了异性恋霸权信仰的最佳献祭?

穿越世界体系的心灵的祂的手

无论有无信仰,无论性/别身分为何,酷儿影展的这三部“性灵片”都会对观影人在思考生命的意义、苦难的源因、自我的追寻,以及神圣系统的建立、运作与崩坏上深具启发。

本文书写的当下,台北同志社群才在不到两个月内,连续经历两位长期运动伙伴相继主动将生命关机,另一对伴侣在成婚数日后一位新郎便因病离世的集体创恸。死生之外,忧郁狂躁、爱之随行、无眠辗转、老朽力衰、爱恨无常,都是许多同志日复一日面临的挑战与轮回。

“人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为什么我会遭遇到○○ΧΧ的折磨?”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要背负这么多重担?有没有超越文明、理性与人的限制的超自然力量,可以带我超脱这一切?”

这些信仰议题在过去的台湾同志运动与研究中,不是被快速排斥到对立面,就是侷限于友善同志的信仰团体里,很少会成为研究的焦点或运动的主议题。台湾同运走了25年,我相信已具备足够的勇气和能量,能重新讨论信仰之于同志生命的关系,甚至来到能勇于重新宣告(reclaim)、抢占(occupy),进而酷儿化(queer [as verb])信仰与宗教体制的时刻了!

对于这些性灵议题,两岁的酷儿影展已用影像发问,并尝试回答。然而,策展人的讯息相当挑衅。她/他们的选片拒绝给台湾观众一个非正即邪、非友即敌的“英雄漫画式”叙事,更不想回到“反同”、“拥同”的二元格局。宛如信仰版的“黑暗骑士”系列,这三部片对同志大放抉择难题,同时保留宽阔的空间让观者与同志性灵的自由意志得以介入、诠释,并为自己做决定。

影像勇于把不讨喜的结尾,或是模糊虚无的残影丢给观众,人生“无理头”的发展何尝不也是如此?

 

文/高颖超(美国罗格斯大学社会学系博士候选人)

图/台湾国际酷儿影展提供

 

※仅以此文,献给我们共同想念的灵魂。

同时感谢“台湾国际酷儿影展”团队带给我们如此专业、好玩、又深刻的国际级影像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