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同运现场:2001箱尸案:排山倒海的媒体污名
文/喀飞
2001年2月6日台北景美发现一具装在皮箱内的裸尸,死者为台北大学林姓大学生,法医证实是窒息致死,也在死者身上发现他人体液,专案小组怀疑这是同志杀人事件。弃尸、裸体、大学生、性,这些要件正好是社会新闻最爱捕捉的八卦元素,于是媒体展开一整个月疯狂追逐、标题耸动的报导。
(大学生、同性恋、性、命案,涉及的元素,正好是媒体最爱渲染的社会新闻类型。)
媒体疯狂 臆测杜撰满天飞
2月8日东森新闻报导:专案小组采集到死者身上有凶手精液。几小时后,东森新闻又说:警方否认媒体报导内容。2月9日联合晚报头版斗大标题-“箱尸案 诱杀?死者电子信有强暴弃尸情节”,内文报导:“死者生前电子邮件发现一封信内容疑似以死者化身为主角,在暗巷遭强暴后杀害装在旅行箱弃尸,内容竟与案情十分吻合,犹如‘预知死亡纪事’,相当惊悚。警方阅读后,不排除死者是遭人依此电子邮件内容诱杀。”当晚中央社则说:“办案的文山一分局、刑警大队否认听闻这信件内容。”2月10日媒体报导:某三温暖老板被警方锁定,警方宣称该名老板是零号,认识死者,还介绍其他人给死者认识…。隔天新闻:警方正从这家同志三温暖柜台录下的录影带中一一检视可疑者。2月12日联合晚报大标题:“涉案男子为海洋大学教师”,报导还指称警方已向海大校方查过。2月12日东森新闻:“专案小组12日郑重否认有关媒体报导警方已将海大某教师列为涉案对象。”类似的臆测又澄清戏码,重复在媒体上演。
(媒体疯狂追逐案情,使得警方办案内容不断被曝光,尚未有确切涉案证据的嫌疑人,都被媒体绘声绘影大肆报导,俨然一场大型猎巫。)
友人成嫌疑犯 一一遭约谈
警方带走死者电脑主机,从e-mail中找到30多位曾联络过的人,一一约谈。并且透过线索追查死者上过的同志网站,企图查出曾和他聊过天的人。有些被通知到警局的同志,担心去了会被出卖上新闻,找上同志咨询热线协会,由当时的秘书长赖钰麟陪同前往警局说明。
死者皮夹在西门町被找到,警方拿着死者照片地毯式追查周边场所,企图寻找曾和死者互动过的人。电视台记者带摄影直冲西门町男同志三温暖楼下拍摄,吓得老板紧急致电同运人士赖正哲求救。
媒体:同性恋交友危险? 同志团体发表声明
媒体开始臆测、窥探男同志性爱,台视记者打到同志咨询热线协会问:“同性恋交友是不是比较危险?”、“同性恋是不是常常喜欢玩Sm?”
2月8日同志咨询热线协会和性别人权协会发表“让事件回归事件,莫倒果为因,污名同性恋”声明(注1),呼吁“社会和媒体在事实查明前,不应妄加议论及猜测,对当事人和家属将造成困扰或伤害”、“不应以性倾向的不同,夸大交友危险”、“性倾向不是错误也不是罪,社会事件发生,不应把错误归结到是性倾向所造成”、“对同性恋进行窥密式渲染报导,强化对同性恋负面印象”。
(面对大量的偷窥式报导、充满偏见地指涉同性恋,王苹与喀飞联名投书中国时报时论广场,呼吁社会停止伤害同志社群。)
摄影机不顾隐私 网络社群恐慌
然而这些呼吁,阻止不了媒体的疯狂。尽管各线索还在查证,或后来证实无关案情,依然一日一爆,对未经证实的嫌疑人大幅报导,加油添醋写得好像已经确认凶手是谁。
当媒体疯狂寻找死者,同志社群风声鹤唳,BBS、同志网站热烈讨论,有人匿名放出死者曾在哪些BBS出没的风声,甚至以死者之名发文,企图诱导警方办案方向,引起警察和媒体注意。
电视台摄影机到北大电脑中心拍摄同志讨论区页面及使用者个资,无遮掩地在电视播出。当年,同志出柜压力仍大,这些追查引起习惯匿名使用网络的同志社群恐慌,当时我是同志BBS站“彩虹夜总会”的站长群,紧急和其他站长会商采取更严密措施,避免使用者隐私遭伤害。
巨大伤害 堪称三大污名事件
延烧一个月后,警方在3月3日宣布破案,逮捕了24岁廖先生,电视台摄影机继续以张嘴巨兽之姿,逼问他为何害死林姓死者?检方查出,廖和死者是在同志性虐主题聊天室认识相约,进行套头性爱时使用Rush塞鼻后,两人昏睡而未能将林同学套头塑胶袋取下造成窒息。
警方原移送的“杀人致死罪”,检方改以“过失致死罪”起诉。一审、二审和更一审时,法官则以其有机会避免悲剧,却没注意导致命案,再度更改以杀人罪重判13年。直到2007年更二审又再逆转,法官认定无杀人犯意,依过失致死和弃尸罪判刑3年8个月。
新闻落幕,影响却没停止。过去十几年来,同志背负强烈刻板偏见印象,而制造出最严重污名的就是三大社会事件,箱尸案是其一(注2),这些事件在媒体窥奇、渲染、偏颇报导下,将同志刻划为:“交友危险,性爱诡异”、“感情极端,分手激烈”、“男同志不管爱滋散播也要杂交嗑药”。社会对同志不了解,这些片段却紧紧地贴在同志身上,无形伤害仍存在,影响恐怕持续20年。
报上有关男女爱恨恩怨的社会新闻每天一大堆,却没有父母担心自己的孩子当异性恋很辛苦、很危险,倒是常听到同志父母在负面的同志新闻影响下,为同志子女的安全、健康忧心忡忡,甚至不愿意接受孩子是同志。
(案情发生近两周后,自由时报记者郑学庸撰写特稿,回顾同志长期遭到污名的历史。)
同志处境改变 会不会不一样?
回忆箱尸案很难过,即使过了15年回头看,想到性爱中失去生命的林同学,震惊中失去儿子的父母,千夫所指、遭判刑的廖,还有同志社群当年面对媒体追杀的无力感,巨大郁闷感点滴在心头。
我一直在想,这不幸的事,难道不能避免吗?如果社会对同志,以及同志的性,可以平常心看待,当事人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机会去了解、去接触他们所选性爱方式的安全知识?即使意外发生,当事人是不是可以更有能力去面对问题、处理善后?同志父母是不是可以避免在这种冲击下,才得知孩子是同志?
注1:“让事件回归事件,莫倒果为因,污名同性恋”同志咨询热线协会、性别人权协会联合声明 http://goo.gl/NXElRL
注2:另外两大污名的社会事件为
1998年11月21日发生在台北西门町的“Tattoo坠楼事件”,2004年1月17日发生在台北市“农安趴事件”。
作者:喀飞
参与同运近20年,关注同志及儿少性权、爱滋人权、老同文化、媒体污名、台湾同运史。曾主编《彩虹熟年巴士》、《男同志性爱达人手册2013全见增修版》。现为台湾同志咨询热线协会理事、性愉悦、性安全与性教育网站“爽歪歪”站长,基本书坊顾问。
“台湾同运现场”为酷时代的独家专栏,于每月第一周、第三周的星期四连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