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e Of Queer

文／喀飛

有些故事回憶起來，心會揪在一起，1998年的TATTOO墜樓事件就是其一。

1998年11月21台北市西門町的男同志酒吧TATTOO，一對男同志戀人因醋意起爭執，一人做勢跳樓卻失足墜樓身亡，引發媒體瘋狂報導，本文以五個不同場景回顧「TATTOO墜樓事件」當年造成的影響，上篇並訪問墜樓主角好友談當時新聞帶給他的衝擊。下篇是同志社群面對如此巨大傷害，企圖做些事情力挽狂瀾。

場景4：

1998年11月24日，熱線發佈緊急聲明

延續11月22日週日晚報及電視的報導，媒體追逐的狂潮沒有退散，隔天週一的各家日報也做了大篇幅報導，繼續對同志交友、同志空間，以誇張的標題、煽情的文字報導，送到全台灣各地讀者的眼前！

中國時報第五版半版：

主文大標：「當男人愛上男人 同志不同心 補校生輕生」

次文標題：「玻璃情人 難逃致命迷思」，副標：「各自有女友 卻陷入熱戀 社會規範如枷鎖 抑鬱的心很脆弱」

配文標題：「亞當同樂會 大學生最多」，副標：「TATTOO 無照營業 同好口耳相傳」

內文報導：「台大表示，同性戀學生的生活圈子很窄，個性較封閉，對感情的佔有慾也較強」（中國時報記者江昭青報導）

「連照顧他的阿姨都蒙在鼓裡。足見同性戀者在外界異樣看待之下壓抑了自我，以致一旦爭風吃醋，極易陷入迷思，釀成憾事。」（中國時報記者蕭承訓報導）

自由時報第五版半版：

標題：「同志談愛 遮遮掩掩」、「同志尋歡 偷偷摸摸」

聯合報第九版：

內文報導：「同性戀對國人而言，仍屬道德上的禁忌，同性戀者因此愛得特別辛苦，有時醋勁也特別大…」（聯合報第記者張錦弘報導）

（延續週日晚報的大幅報導，4月23日的日報繼續渲染「TATTOO墜樓事件」）

18年前的台灣社會對同志非常不瞭解，媒體報導複製了各種既有的偏見。原本是一件年輕學子欠缺成熟態度處理感情造成的意外，在媒體偷窺、獵奇式瘋狂報導下，同志族群被描寫成：不敢出櫃導致佔有慾強，遇感情不順都反應激烈、容易做出瘋狂舉動，同志世界在記者筆下只剩下晦暗、見不得人、詭譎的場景！主要媒體颳起一陣暴風，煽情報導襲捲整個台灣社會，讓出櫃困難的同志朋友，承擔更大的社會壓力。

同志諮詢熱線看到這種現象，於是對媒體發出緊急聲明，希望藉著同志團體的不同聲音，企圖扭轉主流媒體再次以偏頗報導深化對同志的負面報導。緊急聲明主要訴求三大要點：

一、同性戀不是問題，不會處理感情才是問題。

二、不要讓一個同性戀的死亡，造成更多同性戀的壓力。

三、不要以為你批評的同性戀，就不是你的孩子。

（聯合報報導同志諮詢熱線所發出的緊急聲明）

場景5：

1998年12月12日，座談會控訴偏見殺人

當熱線以及關心同志運動的伙伴看見大篇幅媒體報導繼續製造對同志的汙名與刻板印象，感到萬分痛心。大家也思索著，究竟記者筆下那些對同志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從何而來？如果當時的同志出櫃困難，撰寫報導的記者、處理新聞的編輯，也和社會大眾一樣接觸同志不易，那他們對同志的「認識」又是受到誰的影響呢？

不幸的意外讓新聞主角失去年輕的生命，而媒體瘋狂的汙名報導則像是無形利刃，刺向所有的同志，羞辱同志的尊嚴與人格，儼然就是一場屠殺。

同志諮詢熱線以兩週時間快速籌備，邀請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台大城鄉所性別與空間研究室、清大兩性與社會研究室、清大亞太/文化研究室、導航基金會共同舉辦「是誰殺了同性戀－關懷青少年同志」座談會。想透過座談會，探討形成社會偏見與歧視的論述根源，揭發及批判長期以來打造禁錮同志、宰殺同志論述牢籠的各種「偽專家」，並對各種偏頗的論述提出嚴厲批判。

為了這個座談會，當年熱線傾全機構之力，發動所有成員全面檢視主流教育體系教材，以及市面上廣為流通的出版品，對經常發表與有關同志的偏見、否定青少年同志存在正當性（當時常見否定論述為：「青少年只是情境式同性戀、假性同性戀」）的「偽專家」──穆基、彭懷真、晏涵文、謝瀛華等人，及其各種帶有歧視的負面論述，逐頁檢視、詳細列出各種論述的出處，並一一提出熱線的回應，整理成《是誰殺了同性戀座談會手冊》。手冊中同時提出「推薦書單」與「不推薦書單」。

這本厚厚的手冊，算是台灣同運有史以來首見對於偏見論述進行大體檢的報告，傳達了熱線對於「偽專家」掌控主流論述的批判，對於污名論述的全面回應。在文獻上，整理了1998年之前，有關同志的各種論述，是研究過去同志刻板印象構成的重要文件。這本手冊後來也在曾寶瑩、高智龍等人的碩士論文中引用為參考文獻。

在我參與20年的同志運動中，我觀察到對同志傷害最大、讓同志背負強烈刻板偏見印象的「三大汙名事件」，1998年「TATTOO墜樓事件」是其一，另外兩大就是2001年「箱屍案」和2004年「農安趴事件」。這三大汙名事件都在媒體渲染下捲起滔天巨浪，深深刻下的烙印與造成的殺傷力，恐怕再過十年也難以翻轉！時過境遷，在事件冷卻沈澱多年後，而今重新回顧，更清楚看到那些汙名建構的軌跡。

（1998年12月12日在清華大學台北月涵堂舉辦的「是誰殺了同性戀－關懷青少年同志」座談會。左起：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何春蕤老師（發言稿：http://goo.gl/ThnIXt）、座談會主持人倪家珍（熱線創始成員、Queer*n Class成員）、台大建築與城鄉所畢恆達老師。其他出席的與談人還有：美麗少年工作室陳俊志導演、同助會成員王明智、代表熱線接線組的Chara、導航基金會周佳君。）

（「是誰殺了同性戀座談會手冊」動員當年熱線全機構人力，檢視市面上流通的書籍和教科書，針對有關同性戀的負面及偏見論述，提出強烈批判與同志團體的回應。）

 

 

作者：喀飛
參與同運近20年，關注同志及兒少性權、愛滋人權、老同文化、媒體污名、台灣同運史。曾主編《彩虹熟年巴士》、《男同志性愛達人手冊2013全見增修版》。現為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理事、性愉悅、性安全與性教育網站「爽歪歪」站長，基本書坊顧問。

「台灣同運現場」為酷時代的獨家專欄，於每月第一週、第三週的星期四連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