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愛無障礙：【1】黑夜王國的召喚
文／殘酷禪
午夜裡熾熱的空氣，逼出一身汗，同時也逼出體內的自我……
走出熙攘吵雜的報社，隨著新聞頭條的即將付印，黎明後，社會也將隨之舞動！而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打開車門，握著方向盤行駛於南京東路上，街上夜影幢幢，人影也不知遁入何處？很討厭下班後，遍尋不著的人兒，少了街上的行人，我的心也找不著一點熱情！心中的空虛，也隨著固定閃爍的紅綠燈，停停駛駛。一成不變的生活，人也彷彿變得無趣，只是這樣的凌晨時刻，期待遇到絲毫的新鮮事兒。在這樣的寂寞夜裡，像似一個奢侈的渴望……
今晚夜色特別迷濛，骨子裡有一股化不開的束縛，把我團團圍住。就在忠孝西路和重慶南路交叉口，這十字路口的天橋上，瞥見孤單影隻，不知他是否也如同孤獨的我般，在城市的夜裡尋找一丁點的火花？無意識的看著他走下天橋，往遊覽車處走去，不知為何突然覺得他和我同樣孤單。對一個陌生男子，硬把兩個人的情緒綁在一起，莫非我瘋了？夜晚的我，總會有不同於白晝的思維突然出現：人不應該老是重踏舊路，在固定的框框裡打轉！以往啊，我喜歡下班走重慶南路，再右轉衡陽路，接成都路……今晚我決定換走不同的路，改變習慣，或許會帶來不同的發現！
紅燈轉換成綠燈，車子就左轉襄陽路，而心血來潮遇到懷寧街，就決定給它右轉。街道感覺非常漆黑，幾乎沒什麼汽車停在路旁，和白天的擁塞感截然不同。車燈似也呼應著路燈的昏黃，無法把路面照亮。路邊地面上，也空蕩蕩躺著漆著白色的停車格，等著車子的停靠。此時的我因著一時興起改變路徑，也有了不一樣的心情，就在右轉懷寧街時，我刻意把車子靠左，捱著人行道慢慢向前滑動。夜晚的新公園路邊人行道上的街樹，因著微風輕輕的吹動，也舞動起了樹梢。空氣裡的炙熱全消，昏黃燈光卻營造就出舞台的乾冰效果。飄幻極了，車裡的CD正好傾瀉出黃耀明唱的〈春光乍洩〉，這樣的情境下，人也輕鬆了起來。
我決定把車靠左停在路邊，車身隔著斑駁的人行道，與新公園（註：現改名為「228紀念公園」）的鐵欄杆，近距離的相望著。欄杆那一側公園裡，靜得可以聽見風從樹稍滑過的沙沙聲響，靜得可以在耳邊聽見悉悉聲，還有不甘寂寞的蟬鳴聲，伴著自己的呼吸聲，感覺到自己胸前的心跳聲……
享受著凌晨的夏夜寧靜同時，從車頭的玻璃向前望去，在迷濛的人行紅磚道上，閃現一人影，在迷濛氳黃的街燈裡，走出一少年……
平頭短髮覆蓋在他俊俏的臉龐上，身上的白色襯杉，因鈕扣的分繃，衣襬隨微風而飄飛於夜色裡；古銅色的肌膚因白襯衫更讓他黝黑的上半身亮麗了起來。微風似乎欲將少年的襯杉粗暴的褪去，六塊小腹肌隱約若現，下半身的短褲，夾著休閒鞋……似乎正朝著我這走來。我的心口似乎承載不住地急迫呼吸，血液也止不住的在身裡奔竄，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卻無力發動車子……一個少年似乎點制了我的死穴，我不再是我，我被他吸入無盡的黑暗裡，我的呼吸也被逼近的腳步、胸口被無形的靈霾，壓得喘不過氣來。
我的眼睛貪婪地無法從他赤裸裸的身體跳開。我不該這樣的去看一個人，甚至心裡深層渴望他的年輕……他是那麼飄飄然地走進了我的眼眶。我灼熱的目光探照在他年輕的軀體上，卻也無法將他溶進我慾望的黑暗裡。我和他像似一輩子也無法交會的平行線，也像是不同時空的人、在同一時間的夜裡交會，之間卻如同相隔了幾世紀！
在我一時仍無法消化所有的慾望時，他已然走出了我的視線，但也因著這望見，為我開啟了黑夜王國的大門。暗夜裡的我，似乎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影像，神智忽地亂飄於夜的迷亂，但好笑的是，我發現我的嘴角因著他，不自覺微微地揚了起來！此時的夜空月亮現身，照映出一個新的舞台，也似乎是同時向我打亮了探照燈：歡迎光臨！
暗紅的人行紅磚道，因著月光柔和的照射而活了起來，待我回過神，紅磚道的舞台上，一個又一個帥氣的男兒，全都無聲向我走來、從我身邊流逝，令我目不暇給。彷彿置身服裝秀場，他們為我展示帥氣的年輕肉身，我竟是秀場的唯一觀眾！
從那一夜起，每至凌晨、脫下一天工作的疲累，不經思索車子方向盤就自動對準懷寧街前進。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期待，同樣的看著一幕又一幕年青的肉體。
我本以為他們是夜間博愛特區巡邏的憲兵，但看了幾次，就確定他們不是。這一確定，更讓我流連忘返，從天黑到黎明，不到魚肚白，根本不願離開這塊聖地。我這才知道，這不只是白先勇的黑夜王國，我的黑夜王國真的誔生了，就是在那一晚，為我打開了大門。
交混著汗水、淚水和精液，不僅灌溉了新公園的土地，也滋潤了我的生命。在我29歲的那個夜晚，一個新的我、一個新的生命，就這麼開始了──融混了黑暗、沮喪、絕望、期待、欣喜，乃至彩虹般的炫麗，舖陳了我的同性戀人生。
感謝那一夜開啟我黑夜王國大門、不熟識但亮眼的那個少年，讓我在黑暗中辛苦跌撞，終也走上了彩虹大道。
註：這關園廣播，在同志廣播節目《真情酷兒》的片頭仍然可以聽見。那屬於台灣同志環境歷史的聲音。
關於作者 殘酷禪
放下枴杖，坐上輪椅，不變的是同性戀的我。
捨棄待理解的同理心，書寫被看到的可能性。
樂知天命絕不聽天由命，執著快樂的走下去。
殘障＋同性戀雙重優勢，領悟殘禪在一線間。
「追愛無障礙」為酷時代的獨家專欄，於每月第二週、第四週的星期四連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