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e Of Queer

文／殘酷禪

「各位遊客，本公園開放時間到晚上十二點，現在時間快到了！請您準備離園，同時不要忘了自己所帶的東西。謝謝您的合作～」

這是早期新公園午夜十一點到十二點都會播的催人離園的廣播。我把它錄下放進了《真情酷兒》同志廣播節目的片頭開場。這離園的廣播於我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它陪著我渡過了新公園黑夜。它也陪著走過我人生裡最精華的十年同志廣播。在台北捷運開通後，新公園的圍牆也被打掉了，而離園廣播也跟著消失了。我意外的也留下了這屬於台灣同志文化的歷史的聲音，每每節目一開場片頭的離園廣播一播出，我的同志生命彷彿也隨著它而起飛～
在離開亞洲電台後，電台的另一位主持人戴戴因為熱愛廣播，成立了只為兒童服務而不賣藥的公益地下電台──真心之音廣播電台。他找上我，問我是否可以在真心之音也開節目。當時離開亞洲、正急著要找工作，畢竟已近二年沒有收入，眼看就要坐吃山空了。我打哈哈地回他：「要我做節目，我也只會做同性戀議題的節目。」以為他會打退堂鼓，沒想到他反而一口答應：「好！就這麼說定了！」在驚訝中，《真情酷兒》就在1999年10月17日開播了（一開始是現場節目）。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這小功率傳播（只有中永和地區才聽得到）的真心之音，節目播出後竟很快就有聽眾群，還不時有聽友寫信，訴說自己對同志身份的忐忑不安，也因為向我傾訴，似乎換來了一丁點自在的空氣。

在提筆寫下這段回憶的同時，我才驚訝的發現：當《真情酷兒》在真心之音播送時，就曾引來電台其他基督徒主持人的反對，他以「教壞青少年兒童」、「擔心青少年聽了變成同性戀」為由大力阻撓，所幸戴戴都幫我擋了回去，挺我做節目。天知道，如果你在網路上聽到當時的節目，就會發現那時的Vincent可真的是個陽光同志，談的都是很有正面教育意義的議題呢！（這驗證了，他們的「逢同（性戀）必反」吧！）

永遠不會忘記的是在節目播出第一年，「同志小站」站長Iko Boy希望讓《真情酷兒》給更多人聽到，於是借我空間上傳節目。也因此，《真情酷兒》被中國大陸極知名的「愛情白皮書」網站（即後來的「愛白網」）站長聽到，便幫忙推廣節目，也因此增加了為數眾多的大陸同志聽眾群（自開放陸客觀光後，就有大陸聽友來台灣和我一起走台灣同志遊行。還有香港的女異性戀朋友，其中的佩佩和Cat，固定收聽節目，也變成了好朋友。好幾次都專程來台灣和我走台灣同志遊行。）

這段時期，都是靠著電話撥接上網，把節目傳到網路上去。每周一個小時的節目，都要上傳三至四個小時，一旦斷線或者網路不順，就要重再來一次。常常遇到上傳已近尾聲、竟然硬生生斷線，心情簡直可用吐血來形容。那時為求上傳順利，都選在凌晨至清晨、使用者人數較少的時段上傳，以致常常紅著眼去上班呀。回頭看和現在的傳輸速度相比，真箇不可同日而語。

之後，我進入了綠色和平電台，擔任錄音師的工作。沒多久電台也要求我要負責主持節目。但電台的政治屬性並非我擅長的領域，故又老技重施，回以「我只會同性戀議題的節目，和電台風格不同」，拒絕了要求。然上司仍要我交出企劃案，我也再次丟出了《真情酷兒》的企劃。電台奈何不了我，竟以「反正週日深夜也沒有人會聽節目」為由，安排在最冷門的時段播出。《真情酷兒》便在2001年4月21日起，於綠色和平電台與聽眾相見。這個階段，節目在綠色和平與真心之音二個電台共同播出，《真情酷兒》也在此時攻佔了商業電台，有了穩定的播出頻道。2002年5月5日，在雲嘉南地區「姊妹電台」台長王麗萍女士的邀請下，加入了聯播的行列，台灣南北共同串聯，在空中放送《真情酷兒》。

「同志小站」關站後，朋友介紹我認識了Club 1069拓峰網的站長──阿BEN，他也大方地提供空間讓我放節目。到了2002年7月9日，由於聽友收聽《真情酷兒》，嚴重吃掉了拓峰網流量，因負荷過重導致經常嚴重當機的情況，才停止同步串聯播出的計畫。雖然可惜，但仍感謝拓峰網站長的相挺。

不知有多少人知道，2002年2月10日起，在當時晶晶書庫的負責人阿哲穿針引線下，《真情酷兒》也曾在晶晶書庫裡播出。早期的晶晶書庫在我心中，是台灣同志文化的神聖代表，能在裡面播放自己的節目，何其有幸呀！

老實說，《真情酷兒》開始製播的前兩年，只是用我自己對同志生命單純的看法一樣──「只要過好自己，能對得起自己就好」的理念在做節目的。但在這期間，不斷的透過邀請同志來賓上節目，從他們的言談吸收大量的同志文化，也找到堅定自己同志生命的力量。聽友的回信裡，我發現有很高的比例，都是在暗櫃裡的同志。我陪伴著他們一起在這條路上出發，一同成長。我也用自己年輕時常感到殘障孤獨、多麼希望有人陪伴的渴望，用這樣的同理心去陪伴聽友。這時期的聽友，有許多最後也走出來，成為真實世界裡的朋友。其中還有因為我牽線而找到男友，在一起至今也近二十年了呢。有位聽友畫了張圖（如附圖）寄給我，表達他孤獨灰暗的心境，看了真的心有戚戚。也因為這樣，我花了很多時間，把聽友當成自己的好朋友去經營。

 

節目播出十年，期間我擁有了好多朋友。節目上網後，聽友群更廣，三不五時就有來自中國大陸的聽友捎來E-mail，字字句句訴說著自己的異樣、不被接受，以及害怕被看到。這些痛苦正和我小時候獨自承受在地上爬行，殘缺的身體被異樣對待，如出一轍。我「同性戀＋殘障」的身分，不掩藏地在節目中說出，似乎使聽友們更感受到彼此的距離更貼近了，貼近到聽友甚至用同志的身份，來愛護我的殘障身份。有人因此體悟說：「原來我的同志身份，比起你的殘障，真的是小巫見大巫。」這也是我在節目中要傳達的理念：苦難的人懂得苦難的痛，但在暗櫃裡的聽友們，還是比我這個殘障同志幸福些。我想這比什麼安慰都更容易讓人體會，這也是我殘障的身體，能給予身在苦難的人們一點的貢獻吧……

我收到過太多藏有祕密的E-mail，一輩子只願說給我聽的祕密。於我，它們都是一個個的祝福，我也期待那些終於說出口的祕密，能化成自由的空氣，讓他們可以更自在的做自己──即便只有在心裡的自在也好呀……猶記第一封發自中國大陸的E-mail，對方是一位高幹軍醫，希望現在的他不再孤獨，能接受自己，並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而那位因鼻咽癌而沒有一絲時間可以享受同志生活的孤獨老爹，我相信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才有機會在節目中讓您感受到身為同志的快樂。即使一個禮拜只能陪您一個小時，我仍感到滿滿的幸福，謝謝您～自從您走出來和我見面後，您不再自稱「孤獨老爹」，您的快樂，我感受到了。也期待有一天，您的學生、知名歌手萬芳，能夠以老爹為傲！

 

下篇待續

 

關於作者 殘酷禪

放下枴杖，坐上輪椅，不變的是同性戀的我。

捨棄待理解的同理心，書寫被看到的可能性。

樂知天命絕不聽天由命，執著快樂的走下去。

殘障＋同性戀雙重優勢，領悟殘禪在一線間。

「追愛無障礙」為酷時代的獨家專欄，於每月第二週、第四週的星期四連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