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兵日記:【229】暴力美學
從來,沒有這麼想死過。
「都兩天了,怎麼還什麼都沒有啊?」黑道學長拿著資料夾,經過我。
『要仔細看……』我站在牆前,其實有數不清複雜的線跟記號。
「仔細看,真看不出來你是死GAY,你跟博宇誰負責被插啊?」黑道學長那橢圓臉跟大劉海自以為幽默,胸前十字架的銀色的廉價項鍊,晃啊晃的。
『謝謝你…喔,這不是重點。』我微笑。
「小氣欸。虧我還關心你。」學長說完,看我沒反應就離開了。
我一扶著牆,撐著全身發燙無力的自己,一手摸到口袋裡露出來的小鴨,連著防水袋。
博宇,好想現在就見你……
「全體人員,安官桌集合。」廣播的聲音傳來,小兵集合到辦公室。
「這個是你們二月春假的籤,有分三批假,前面兩批是放六天,最後一批是放八天,不過最後一批是把後面的假往前挪,這樣懂?」厚唇手上拿著一盒紙籤,對著義務役。「還等什麼?快抽啊。」
看來這籤其他志願役已經「抽」好了?
「3.」威育。
「可惡」子龍。
其他學弟也陸續抽好。
『1?』我把籤拿給班長,厚唇班長登記著,我發現她的嘴脣,在冬天裡看起來像是吃了麻辣火鍋的肛門。
「你再幫博宇抽一張吧。」班長跟我說。「要換的兩個人說好可以再跟我說,只是要早點。」
我從最後兩張紙選一張,裡面卻寫著3。看來這世界,真的有很多努力的空間啊。
大家看著彼此的月曆,我則是發現我放的一月二十八到二月二日,二月五日的生日那天,沒有放假。算了,當兵之後已經開始戒掉過節日的習慣。自爽的慶祝、香菸、愛情都是違禁品,對我來說越來越沒有意義。
當初那麼在乎交往一週年的我,是不是真的太傻了?如果是博宇的話,就算因為其他原因沒有辦法慶祝,好像也不會怎麼樣。只要我知道,你還在乎我就好了。
早上一睜開眼,排山倒海的酸楚,令我幾乎無法起床。
「喂?飛哥起床了,你也燙的太誇張了吧?」威育叫我,用手背摸摸我的額頭。
『沒事……剩兩天了。』我鼻子塞住,吐出一口黃色濃痰。我狼狽地走出寢室,裝了一壺熱水便倒回床上。我可以感覺到這是扁桃腺發炎,不是一般的喉嚨發炎。
「喂,班長說你至少還是要去集合。」威育把我叫醒,全身已經穿好迷彩服戴著帽子。
『好。』我起身看著空蕩蕩的寢室,穿上外套,刷牙洗臉漱口洗去鼻腔的黏液,喉嚨卻乾痛不已,吞口水都痛。我看著鏡子裡憔悴的自己,好想把自己打暈過去。果然,應該要好好活下去才對……嗎?
「你怎麼回事?身體不舒服還是要出來跟班長說啊。」站安全的大奶班長。
『是。』我戴著口罩。
「很嚴重嗎?」大奶班長往我額頭一摸,雙眼睜大往自己額頭確認「哇靠?你中邪噢?要不要去看轉診?」
『謝謝班長,不用。』
「那我跟值星說一下,讓你繼續去休息喔?」班長拿起手機。
『不用……我可以去掃地。』
「你奇怪欸?」
為了應付後天高裝檢的日子,擦乾淨的車輛全部開出來停好,車上小滅火器、板手、十字起子的東西都攤在一個墊子上。營區的消防車也全部做完測試,說實在我第一次看到營區的消防車開出來。營區的五零機槍,聽說是壞的,但依然有長官來看著黑道學長組裝著。
「把多的電視機跟主機搬到小屋那邊好了。」金項鍊班長指揮著,我們搬著一些多餘料件到北哨旁的一個小屋子,我們從來沒進去過。還好營區沒有多的坦克車,不然要藏到湖裡面真的很辛苦啊。
「幹,這個鎖的鑰匙之前就找不到了,忘記要換鎖!」牙套學長走到小屋門前,拿起手機跟班長打電話,然後搖搖頭說。「不然先辦法打開吧,否則我們就挫賽了。」
「只要打開門就可以了嗎?」威育放下一箱皮帶。
「嘿啊。」
「那我撞囉?」
「你撞得開你就撞啊。」
只看到威育往門一撞,木門瞬間變形又恢復原狀。這黝黑壯碩的男人往後走幾步,助跑用力一撞。
「碰!」門硬生生彈開,此刻的威育MAN到爆,簡直是黑巨人浩克。
「哇嗚!!」大家一陣鼓掌。
我想起了好多好多的場合,那些全力丟出手榴彈、把臉盆上的漆用全力敲掉、搬東西毫不留情甩到地板、把木箱打爆成小型垃圾方便丟棄,好多好多暴力的粗活,我們都是身體力行著。
如果說求學時期,最常做的就是講道理,說暴力不能解決問題。那麼軍中教的正好相反:「暴力可以解決任何問題。」
這就是國家的武力。
軍人就是在這世界不跟你講道理的時候,所需要的存在。
暴力是必要的,包括對自己身體的暴力。
我笑了,我這兩天本來有點後悔把自己搞成這樣,卻在這一撞之後頓悟了。我難得做對一件事。
但是,我依然過得生不如死,吞嚥困難,我甚至失去了幽默感,我覺得這營區好多智障,為什麼好好的人不當,要當一個廢物。但是同時又覺得,腳臭黑道這些人在這個崗位剛剛好,因為這裡不需要人才,這裡只需要人,甚至大概像個人就可以了。
隔天,雖然我隨時覺得自己隨時會死去,但是我還是完成了營區的所有任務,包括站哨、畫牆壁、各種瑣事,直到晚上。
『班長,我明天需要轉診。』我在小辦公室,金項鍊跟兩個女班長聊到一半,看起來像是把妹的場合。
「我不是說了嗎?明天要裝檢……你腰不能之後看嗎?」金項鍊班長當面拒絕。
『我不是看腰,是重感冒,有點發燒。』我頭暈目眩著。
「真的還假的?看起來還好啊。」金項鍊班長故作驚訝,轉頭過去跟大奶班長說「妳那個測體溫的放哪裡?」
「他是真的發燒了,兩天前就這樣了。」大奶班長離開,拿來兩個額溫槍,各自朝我額頭按了一下,瞪大雙眼說著「39.1」
「39?甘五摳零?」金項鍊班長眯著眼不相信,朝我手跟脖子各摸了一秒,他看著我,安靜了片刻「靠,你來真的喔?」
文:皮卡忠
圖:天菜與小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