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同運現場：Corner’s 酒吧事件
文／喀飛
高級住宅區 不適合開gay bar？－－1999公館Corner’s酒吧惡意臨檢事件
美國佛州奧蘭多同志酒吧「脈搏」（Pulse）6月12日凌晨遭人持槍攻擊，造成49人死亡、53人受傷的慘劇。CNN已出櫃主播安德森庫柏（Anderson Cooper）哽咽地以獨特方式一一唸出死者名單和他們簡略事蹟，他為這段報導做了貼切的詮釋：「他們不僅僅是一串名單，他們曾經是去愛與被愛的人，能讓各位聽到他們的名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一夜槍聲奪走許多生命，令人心碎與哀痛，子彈同時也奪去LGBT社群對同志酒吧空間信賴的安全感。讓脈搏酒吧這家奧蘭多當地頗受歡迎的同志酒吧，成為傷心地。
屠殺同志空間的殺手
我看著這些日子的新聞，想像著這些早逝的同志生命，他們來自各行各業，年紀從18歲到50多歲，在那個熱鬧的「拉丁之夜」與朋友或陌生人共度週末夜晚原本應該歡樂自在的時光，後來一切都改變。
我的回憶裡，在17年前（1999年），也有一家台北公館的酒吧，曾是許多男同志朋友熱愛光顧的同志空間，因為靠近同志諮詢熱線當時的辦公室，這個空間也是熱線朋友喜歡聚會喝酒或是舉辦生日派對的空間，後來遭遇警察惡意的臨檢，一樣面對空間信任感、安全感的破壞而終至結束營業的命運。
「Corner’s」是從1999年10月開始營業，位於公館與師大商圈之間的辛亥路上，這家Gay Bar因為公館長期和同志文化關連頗深（註1），加上老闆阿龍的用心熱情經營、合夥經營者馬克的親切，迅速受到許多男同志喜愛。我還記得Corner’s曾經在週末夜舉辦的扮裝皇后演出，店裡擠滿了將近200人，氣氛十分熱烈。
警察大罵：這些都是變態
這樣一個受歡迎的酒吧，卻在當年11月7日遭警方強勢臨檢後氣氛改變。
水源派出所所長率刑事三組人員進入，所長高舉該店登記證影本，大喊：「營業事項不符」，喝令封鎖不准任何人離開，隨即通知中正二分局派員支援，員警趕至包圍，分局長命令檢查所有人證件並予以登記。
當時，有一位便衣警員大罵，「豬！變態！這上面賣的東西及價目，一看便知是同性戀酒吧！我看太多這種店，一看就知道是同性戀酒吧，這些都是變態！」（註2）警方下令檢查完證件客人不得逗留，必須立刻離去。
警方的強勢與惡劣態度，引發客人不滿，質疑警方，既然未查獲犯罪，為何不准留在酒吧。
混亂中，警方遮住臨檢記錄單內容，要求店員蓋上店章。後來跟隨至警局的Corner’s老闆阿龍這時才發現，僅30坪營業空間，紀錄單上卻造假寫著80坪，當場抗議。他問所長，為何會有如此異於平常的臨檢，態度強勢令人無法接受。所長回答：「有人檢舉，你們這裏有同性戀出沒，是同性戀酒吧！」隔日下午，副所長打電話威脅老闆：如果沒有重新申請執照，將通知房東拒租。
停業三週後，老闆阿龍依建管處規定，不賣調酒就不算飲酒店，重新申請執照，只賣啤酒、果汁和餐食。並且主動通知派出所，將依照新申請取得的執照重新開業。老闆阿龍原以為一切照著法令規定來，警察就沒有刁難找麻煩的可能，為顯示經營者的光明磊落，還主動通知警察重新開張的做法並沒有讓事情順利。
依規定重新申請執照 仍遭百般刁難
11月29日一開店，警方立刻前來，仍以「營業項目不符」百般刁難，不服的老闆阿龍提出說明後，所長直接講出：「這個地方是高級住宅區，住的都是很高級的人，並不適合你們來這裡開pub。」、「因為你們這裏有同性戀、雙性戀、牛郎出入。」
老闆因客人遭警方惡意臨檢對待倍感難過，對警方惡意臨檢感到不平，透過當時晶晶書庫店長賴正哲向同志諮詢熱線、性別人權協會求助。第一次遭臨檢時，王蘋、倪家珍和我前往瞭解，和老闆商議對策，致函對同志友善的市議員周伯雅，也聯繫人權律師邱晃泉諮詢法律意見。並且不斷給老闆阿龍打氣鼓勵，讓他知道，這些努力和堅強關乎著同志的人權，保護同志空間的存在意義非常重大。
作假臨檢單 逼迫店家簽署
當警方在12月1日第三次臨檢，仍蠻橫地以記錄不實的臨檢單，遮蓋內容要求簽名，老闆阿龍斷然拒絕，警方出言威脅，如果不簽就帶回警局。阿龍立刻聯繫邱晃泉律師、周柏雅市議員，蔡明華律師也打來關切。接到周議員電話關切不當臨檢的派出所所長，至此態度才180度轉變，表達只是臨檢，不會把人帶回警局。
事件至此雖然落幕，但歷經警方三次惡意臨檢的Corner’s，客人因為擔心害怕而大量流失。過了一陣子，Corner’s結束營業走入歷史，店裡歡樂的畫面成為許多客人的記憶。
距離事件發生的1999年已經過了17年，我聯繫到多年不見的老闆阿龍，問他對當年發生事情的想法，儘管當年結束Corner’s造成一些經濟上的壓力，他說他不後悔自己走過的這段歷程。回顧時，他感慨地說，如果當時更勇敢就好，他對當時受警察惡意臨檢影響而驚擾的客人非常過意不去。阿龍一如過去認識時的體貼個性，一直說，都怪自己不夠保護客人。對於那段對抗惡意臨檢的日子，他很感謝熱線和性權會朋友當時的力挺與陪伴。他回憶，離開同志酒吧經營，剛開始的10年，他一直想忘記當時發生的事，不願意去回想，一直到近幾年，他才終於放下，可以平靜地重新看待這段歷史。
有關Corner’s事件當時遭遇惡意臨檢的訪談，記錄在周美玲導演第一部紀錄片電影《私角落》。這些故事述說著過去同志空間與同志人權遭遇不當公權力惡意對待的歷史，老闆阿龍當年在巨大壓力下，堅強不妥協的對抗身影，值得留在台灣同運史裡被記憶。
同志空間存在的重要意義
一個月前5月20日，由梁小兔和梁小星兄弟創立、在高雄積極參與同志運動的男同志酒吧「南人窩」結束七年營業，最後一天的告別派對上，許多年輕男同志回憶著七年來和南人窩的故事。有位朋友站在店長小兔身邊，對著滿滿的客人大喊，你們哪個人在過去這段期間曾經因為失戀來找小兔訴苦的舉手，我看到超過三分之二的人舉手，頓時百感交集。
我也想起在已經結束營業的台南同志酒吧泰基瑪哈，老闆基哥辛苦經營下，陪伴了台南的男同志朋友好多年的歲月。在泰基瑪哈，曾經有位已經進入婚姻的男同志喝醉時對著我講了一小時他學生時期與班上一位gay同學的青澀愛情故事，然後流下淚來。
衷心感謝過去曾經或是現在仍在經營同志空間的朋友，以自己的熱情和青春陪伴許多同志朋友度過孤獨與歡樂的日子，讓許多人有一個可以不用帶面具的自在空間。
（當時Corner’s酒吧店門口）
採訪後記：
很多年沒見到阿龍，我只依稀記得Corner’s結束後，他到周美玲拍片的公司幫忙，他回憶兩人認識的經過，當年周美玲因為住附近，偶然路過來到Corner’s，從此和阿龍熟識，而在店快結束前有了《私角落》紀錄片的拍攝。在周美玲後來的電影，講扮裝皇后故事的《豔光四射歌舞團》以及女同志愛情故事的《刺青》拍攝時，阿龍都是拍攝團隊裡的重要成員。
圖說：Corner’s酒吧曾經在1999年開設於辛亥路上，當時酒吧門口掛著長條的彩虹旗。樓上鄰居具有黨政背景而運用權勢對警局施壓造成對酒吧三番兩次的惡意臨檢。
註1：公館在當時已有同志諮詢熱線辦公室、晶晶書庫在附近，還有對同志友善的女書店、唐山書店；鄰近校園的台大男同性戀社、台大女同性戀社，1993、1994年就已立案。1995年開始的GLAD（校園同性戀甦醒日），也是從台大校園開始。
註2：本文提及的警察說法以及事件情節，引用自Corner’s Pub老闆阿龍當年致函給周伯雅市議員的「事件說明」原始文件。
作者：喀飛
參與同運近20年，關注同志及兒少性權、愛滋人權、老同文化、媒體污名、台灣同運史。曾主編《彩虹熟年巴士》、《男同志性愛達人手冊2013全見增修版》。現為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理事、性愉悅、性安全與性教育網站「爽歪歪」站長，基本書坊顧問。
「台灣同運現場」為酷時代的獨家專欄，於每月第一週、第三週的星期四連載中。